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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崔詹事奉祭长白山与《乌喇纪游》诗

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2021-06-02 09:38: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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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白山,一座神灵之山。从一千年前开始,便与五岳一样被封王封圣:唐代封为“神应公”,金代封为“兴国灵应王”“开天宏圣帝”,“祭如岳镇”,明末的女真苏完部和讷殷部因袭前例,维持着长白山的尊贵身份。清王朝对长白山的尊崇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长白山是“本朝祖宗发祥之地”,康熙皇帝于1677 年派宫廷内大臣武穆讷、一等侍卫费耀色等四人前往考察后,“诏封长白山神,秩祀如五岳”,并使长白山荣升“六岳”之首。

  五年后,即1682 年,康熙皇帝遣官致祭长白山,并亲自踏上东巡祭告之路。

奉旨祭告

  公元1682年二月初五(公历3月13日),漫长的春节礼仪和庆祝已经过去,京城的春意已从严冬的桎梏中释放出迷人的气息来,康熙皇帝一大早就驾临太和门视朝听政。在升职转任的文武官员叩头谢恩之后,康熙马上做出决定:派遣官员告祭岳镇海渎、历代帝王陵寝、先师阙里。“本朝发祥之地”长白山亦在告祭之列。

  《清实录·圣祖仁皇帝实录》记载:“康熙二十一年二月癸未,以滇省荡平,遣官祭岳镇海渎、历代帝王陵寝、先师阙里。”《清史稿·本纪七(圣祖二)》也记载:“癸未,以平滇遣官告祭岳渎、古帝陵、先师阙里。”由此可见,这次祭告的缘由,就是为了庆祝平定“三藩之乱”。作为清朝入关后的第二位皇帝,康熙登基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面对真正意义上统一的帝国版图。

  “三藩之乱”是清朝初期驻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驻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驻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等三个藩镇王发起的叛乱事件。从1673 年春撤藩,当年11 月吴三桂举旗倒戈,到1678 年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再到1681 年冬,清军进入云贵省城,吴世藩自杀,历时8 年的“三藩之乱”最终被平定。

  自古以来,我国历代王朝就有崇祀“岳镇海渎”的传统,也就是每逢大事便祭拜名山大川的礼制。所谓“岳镇海渎”就是指名山大川,而名山大川则代表着天下。“岳”是指东岳泰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等五座名山;“镇”是指东镇沂山、南镇会稽山、中镇霍山、西镇吴山、北镇医巫闾山等五座名山;“海”是指东海、南海、西海、北海;“渎”是指河渎黄河、江渎长江、淮渎淮河、济渎济水。清朝封长白山之神后,朝廷每逢重大事件,在派遣官员祭告岳、镇、海、渎时,长白山均列其中,并一跃升为首位。乾隆四十三年(1778)以后,松花江也在祭告之列。

  时值三藩平定,帝国统一,祭告之礼理应更为隆重。这一次祭告的对象,包括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孔子阙里、长白山、历代帝王陵墓共几十处。奉旨祭告人员兵分多路,出发的日期并不一致,比如在二月初九日(3 月17 日)派遣大学士李霨致祭孔子先师,二月十七(3 月25 日),遣官祭历代帝王。其中奉旨祭告北镇医巫闾山和长白山的,是詹事府少詹事、起居注官崔蔚林。

  崔蔚林(1635—1687),清直隶新安(今属河北)人,字定斋、夏章,顺治年间进士,当时年未满30岁。由庶吉士(在翰林院内学习的科举进士)授检讨。此后历官宏文院侍读、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参与修撰《太宗实录》,充日讲起居注官。詹事一职,主要是从事皇子或皇帝的内务服务以及文学侍从,为正三品。少詹事为正四品。一般作为预备翰林官的升迁,并无实职。

  这次受命祭告北镇医巫闾山和长白山,崔蔚林- 22 -约游学之师孙奇逢之孙、自己的门客孙洤一同前往。

  孙洤(1640—1700),字静紫,号担峰,河南辉县人,此番入京参加科考。孙洤一向好游山水,得知崔詹事告祭长白山,毫不犹豫地跟随他出关,准备一览医巫闾、长白山之胜。

长诗纪游

  崔蔚林和孙洤此次祭告之行,因长白山封神不久,因而备受关注。归来后,亲戚友人争相前来询问,于是作有七言长诗《乌喇纪游》244 行(载《雪桥诗话续集》卷三,近代旗籍学者杨钟羲著),用诗文纪述他们的行程,即是回答亲友,也为我们再现了当年祭告的情景。

  长诗一开始就写道:“皇帝御极壬戌岁,万方荡涤称平世”,“北控巫闾瞻峙凤,东连长白仰兴龙”,三藩平定,帝国迎来了太平盛世,这就是祭告医巫闾和长白山之行的缘由。“名镇告虔谁可寄,从臣首选崔詹事”,“孙子方战棘闱里,一闻还游鬓眉喜”。祭告的官员首选詹事府少詹事、起居注官崔蔚林,而门客孙洤考试方罢,只待佳音,也欣然前往。

  春雨初晴,一行人从北京朝阳门外出发。他们出发的日子,是在当年的会试之后。二月初六(甲申),康熙御经筵(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任命吏部尚书黄机、工部尚书朱之弼为会试正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廷敬、户部左侍郎李天馥为副考官。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二月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孙洤是在参加完礼部举办的春官试(会试),即农历二月十六之后才与崔蔚林一起出发的。

  崔蔚林一行途经潞河(今北京市通州区境内)、都山(今秦皇岛青龙满族自治县与承德宽城满族自治县交界处)骊城(今河北抚宁)、临榆(今秦皇岛市山海关)、东观驿(今辽宁省兴城市西南)、宁远(今辽宁兴城)、十三山(今辽宁凌海市东75 里)、广宁(今辽宁锦州北镇市广宁乡),这时与北镇医巫闾山已近在咫尺,但并没有前往举行告祭礼仪,而是直奔盛京沈阳。他们在诗中描写了一路的地理形胜:“束峰一转尽平芜,千古雄才毓此区”“辽河横挽舟如叶,沙碛惊鸿争利涉”“老边矗起似山横,平野逶迤拥盛京”“巍峨知是兴王地,林树茏葱聚佳气”。

  崔蔚林率领奉祭队伍前行来到沈阳,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福陵和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均在沈阳的城郊。他们在诗中描写道:“万户烟随殿影高,二陵云绕山容翠。沈阳东北万山稠,画纛飘摇夜雨收。”再向北,一路经过范河(今铁岭南三十里)、铁岭(今铁岭)、开元(今开原)。彼时东北大御路尚未重修,开原驿站刚刚筑成,前方的路“重关锁钥”“地界要荒”,只能见到绵延不绝的柳条边。随行的仆人初到遥远的边塞,频频停马不敢向前。

  再经滱河(今辽宁西丰境内)、小孤山(今吉林省伊通县境内)、大孤山(今吉林省伊通县境内),跨洞穴、履岩边、登高山、宿荒野,夜里枕上爬满了蟑螂。

  连马都盘桓不前,暗暗叫苦,但崔蔚林等人从不动声色,每天查阅随身携带的史料和地图,在马上吟诗对答,称得上一路豪情。

望祭长白山

  就在派遣官员告祭岳镇海渎、历代帝王陵寝、先师阙里后的第六天,即二月十一日,康熙皇帝又下旨给宁古塔将军(旨内称乌喇将军)巴海,称“今以云南等处底定,躬诣盛京告祭三陵,意欲于扈从人等喂养马匹之暇,观看乌拉地方”,让巴海将军带领兵丁做好候迎和食、住、行的准备工作。并在二月十五日带着文武大臣开始东巡,途中驻跸广宁县羊肠河时,派遣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大学士明珠往北镇庙行礼,祭告医巫闾山。在沈阳亲自谒祭昭陵、福陵及永陵之后,又来到吉林城和打牲乌拉城考察,部署抗击沙俄的战备,维护祖国的版图。

  本来皇帝东巡队伍出发在前,但曾在盛京停留数日,所以行进较慢,而崔蔚林一行出发在后,但一路不曾耽搁,所以在抵达吉林城之前就与浩大的东巡队伍相遇。那天傍晚,他们看到仪仗中的翠华掩映在碧峰之间,连所乘之马都驻立斜晖之中,识得是圣驾光临。于是,他们跟随东巡的队伍前行。

  接近吉林城,土地更加平阔,耕种的身影也越来越多,农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吉林城“平郊熙攘自名往事如烟- 23 -2020年第5期(总第95期)邦,肃慎雄风枕大江”。在崔蔚林眼里,满族先民的雄风依然在这块土地激荡,而以木头制作的城墙,尤其令人耳目一新:“栅列严城森雉堞,门临高岸动龙幢”。东巡的队伍就驻扎在城外。此时松花江上韦虎(剖凿松木做成的小舟)往来,但因春雨涨水,无法看到头号贡品鲟鳇鱼。

  龙兴之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偶然遇到渔童,他们要学一学吉林的土语;闲暇之际,也会引来山野老人教他们辨认参苗。住处附近的土著居民听说东巡和祭告的队伍在这里驻扎,纷纷前来交谈,以表情意,拿出酒来殷勤地款待。

  祭告长白山采取望祭的方式,是在吉林城的松花江边举行的,“遥拜名山,以展望祀之典”。这一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五日。望祭之时,“遥看长白势巃嵸,盛世明禋烟霭中”“天上词臣劳献帛,云边仙侣听呼嵩”。隆重的仪式伴随着洪亮的口号,让人们感受到长白山的神圣和皇恩浩荡。

致祭医巫闾

  在吉林城休息一天之后,康熙皇帝率东巡队伍冒雨乘船前往大乌拉虞(今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而崔蔚林一行则在“江云变”的天气里返程前往医巫闾山。渡河时浪花打湿衣服,马陷水坑时泥水落满脸庞,野餐时下马先要换米,夜宿山中寺院时屋顶没有茅草,一路的艰难一言难尽,但他们雨中拥衾防寒,以草为子下棋对弈,也悠然自得。

  终于来到医巫闾山下,“巫闾环翠如屏倚,雄镇并营何代始”。相传舜帝时,就把医巫闾山封为北方幽州的镇山,周时又封为五岳五镇之一。山上的桃花洞景色壮观,“古洞千年背岫开,飞泉万丈从天坠”。而“春秋祭祀”的北镇庙承载了历代祭拜镇山神灵的盛举,“庙貌崇隆俯万川,松龛僧老忆当年”。

  古亭、石碑都记录着当年的盛状,而沸涌的温泉年年被盛进石盎。一行人“掬手先淘乌稽尘,解襟为浣松花浪”,洗去风尘,进行祭告大礼。

  如今使命告成,艰危历过,鞭辔将停,一行人反而留恋不已。索性在“清风台上恣高眺,大壑空明翻夕照。风振阳山忆采薇,月笼漆水堪垂钓”。

  返回京师,帝都春意正浓。这次祭告之旅,在二三十个祭告小组中,唯有他们这一组是与皇帝东巡一路,而且他负责祭告的长白山和医巫闾山,康熙皇帝均亲祭或遣官致祭。崔蔚林对此极为珍视,并视为一生的财富。更何况,他正值壮年,“四十成名人未老,况复联镖多旧好”,与名门之后、学界新秀孙洤同行,一路谈经论道,也是一段佳话。

青史留名

  因康熙皇帝的东巡队伍曾在吉林乌拉地方活动数日,所以崔蔚林抵达京师时,大队人马仍在返程的路上。崔蔚林到“行在”(行銮驻跸的所在)谒见皇上,康熙慰劳他,称“长途良苦”。

  此后,崔蔚林仍陪伴在皇上身边,侍奉起居,四年后因病去职归乡,家居五年后去世。除了在《康熙起居注》中留名外,他还精研诸经,尤潜心于《易》学研究,著有《易经讲义》《四书讲义》《易解》等。虽经年伴君,但最终是以学者身份留下了名声。

  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清代书法家、历史学家徐元文所撰的《通议大夫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知詹事府詹事崔先生蔚林墓志铭》中说:崔蔚林“尝被使祭长白山,往返策马三千余里,经泥淖甚囷,或终日不得食,顾与偕行者孙进士洤辩论经义,谈笑自若。”顺便提一下,徐元文(1634—1691),字公肃,号立斋,江苏昆山人,顺治十六年(1659)进士第一,被皇帝称为“佳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后出任修《明史》总裁、国子监祭酒,充经筵讲官、左都御史,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著有《含经堂集》《得树园诗集》。

  三藩之乱平定以后,有的大臣对康熙皇帝歌功颂德,请求登封泰山。正是这个徐元文,独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国家当务之急,不是大搞礼仪活动,而应“振纲纪”“核名实”“崇清议”“厉廉耻”,乘此武定功成之时,应该明白告谕大小官员,清除疑虑,革除沿袭下来的苟且积习,共成千秋大业。康熙皇帝对徐元文的建议颇为称赞,于是登封泰山的典礼就被免除了,却选择到盛京谒祭三陵和省视吉林乌拉考察民情、部署抗俄战备。

  清代学者、石泉知县胡具庆所撰的《崔定斋先生传》中说:“以滇寇平,奉使祭告长白、医巫闾二山,与孙进士静紫同行。塞外苦寒,山路危险,一日常数颠仆,或竟日不得食,先生怡然不以动念产,日与静紫于马上阐明义理,辩论经书,跋涉三千余里,转觉体中渐壮。”孙洤赋诗孙洤在祭告途中,得知自己已经通过会试,算是“中式进士”了。会试揭榜后,中式进士一般应该在下个月参加殿试。通常殿试在农历三月二十日举行,但这一年例外。皇帝在东巡前,“以亲视盛京陵寝,暂停殿试,俟回銮日举行”。所以孙洤不需要马上返回,坚持陪同崔蔚林完成了祭告大礼。

  当年的殿试直到九月初一才在太和门前举行,康熙皇帝亲自策问“治河要务”,孙洤试后被录取为三甲第十一名进士,后任内阁中书。康熙三十年(1691),他因思念父母,请假归乡探亲,父亲病逝后闭门守孝,不再复出。著有《担峰诗集》六卷、《担峰文集》四卷、《南游日记》四卷及《四书醒义》《唐诗通》等。

  孙洤在祭告期间还作有二首七律。

  其一为《医巫闾山》:

  营平巨镇势巃嵸,古柏萧森万壑风。

  海雾苍茫连冀北,云峰盘折控辽东。

  冰凝龙磵飞泉冷,香散桃花古洞空。

  迟我来游千百载,巉岩依旧气沈雄。

  其二为《乌喇》:

  遐垓尽处大江横,肃慎雄风锁木城。

  蔀屋稠连春岸曲,辕门俯对夜潮平。

  畦麻结网牵鱼密,山艇刳松破浪轻。

  烟火缊鸡犬静,天边作息总同情。

  祭事余絮康熙二十三年(1684)冬,由于平藩战争和收服台湾的全面胜利,再次遣官致祭岳镇海渎,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范承勋负责祭告长白山和医巫闾山。

  康熙三十五年(1696)春,在下诏亲征噶尔丹前,又派遣宗人府丞刘元慧祭告长白山,祭文曰:“维神天作锺祥,地灵启运。肇基王迹,诞锡鸿休。朕勤恤民依,永期殷阜。迩年以来,郡县水旱间告,年歉登,蚤夜孜孜,深切轸念。用是专官秩祀,为民祈福。冀雨之时若,庶稼穑之屡丰,惟神鉴焉。”雍正十一年(1733),清廷在吉林城西南郊外小白山上动工修建了“长白山望祭殿”。乾隆十九年(1754)秋,清高宗弘历东巡吉林,亲谒望祭殿,望祭长白山神,并到松花江岸祭江神。

  有清一代,吉林城的松花江畔、小白山上,留下了皇帝的亲自御祭、钦差大臣的盛事告祭和吉林将军等按岁时奉祭的纷繁记忆。

  (作者单位:北华大学党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