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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与方志学

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1984-01-25 07:57: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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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启超(873—1929)是我国近代史上极负盛名的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代表人物,又是蜚声中外的著名学者。他学识渊博、著述宏富。既为我们研究中国近代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留下了重要资料,也为我们研究祖国的历史文化遗产,提供了宝贵的借鉴。现就他在方志学方面的贡献作一略述。 

  一、首创了“方志学”这个学科概念[4]然而类目之芜杂是宋代方志的一大缺点。梁启超指出:《吴郡志》分三十九门,嘉泰《会稽志》分目至一百一十七,更可笑矣!他说:“内容门类之区分由繁而日趋于简,其所叙述范围则由俭而日扩于丰,此方志进化之大凡也。”[5]梁氏在叙述宋元明清的方志时,以大量篇幅记其体例之嬗变及其特点;官修和私撰各自的利弊得失,以及历代统治阶级为发展地方志事业所采取的措施,今人多有更深入的研究,这里不再赘述。 

  我国地方志源远流长,特别到了清代,不仅方志内容之丰富、体例之完备、数量之众多,都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而且许多著名学者也在方志理论研究上作出了重大贡献。但遗憾的是它还未形成独立的、完整的一门科学体系。梁启超曾高度评价史学大师章学诚对建立我国方志学韵杰出贡献,称他为“方志之圣”,说:“方志学之成立,实自实斋(章学诚)始也”。直至今日,学术界多沿用其说。但是从章学诚的著作中看,章还没有明确创立“方志学”这个学科概念。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告诉我们,有无这个学科慨念是大不相同的,因为概念是经过科学抽象而产生的,它标志着认识阶段的飞跃。

  据考,梁启超在1923年曾系统论述了我国地方志的历史和现状,理论和实践,并冠以“方志学”的标目,作为“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之一,载入《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这样,方志学才作为一种专门的科学,出现于学术之林。在这以前,还未曾见过方志学这个概念。

  “方志学”这个科学概念的内涵是什么,从梁启超的一系列史学、方志学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方志学应包括:方志的渊源、嬗变和发展;方志的性质、意义和价值,方志的体例、篇目和章法;方志的主流和支流;方志作品的优劣和得失;史料的搜集、整理和鉴别;修志的方法和技巧;修志者应具备的史德、史学、史识、史才等等。可以说,有关方志理论和实践中的许多重大问题,梁启超都作了明确的回答或初步的探索。因而,“方志学”这个科学体系一经形成,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以说,在内忧外患,国乱民穷的民国初期,所以能够编纂数量可观的地方志书和诞生了数种方志学理论专著,是和梁启超在方志学理论研究上的贡献,有密切关系的。

  二、首次探究了方志史 

  我国地方志虽有悠久的历史,但过去从未有人对方志史进行过系统、全面的研究。梁启超首次上起先秦、下迄民初,探究了方志发展的全过程。

  关于方志的起源,历来说法不一。梁启超从广义的角度,认为滥觞于春秋时期列国之史书。他说:“最古之史,实为方志。如《孟子》所称《晋乘》、楚《祷杌》、鲁《春秋》,《墨子》所称周之春秋、宋之春秋、燕之春秋,《庄子》所称百二十国宝书。比附今著,则一府、州、县志而已”。但他又说,那时诸侯列国与秦汉以后的郡县组织不同,书的体例也不同。凶此,从狭义的角度看,其具备今方志之形式者,惟晋代挚虞的《畿服经》、常璩的《华阳国志》,二者“实为后世方志之权舆矣。”[2]他说,前者记述“其州、郡及县分野、封略事业、国邑山陵、水泉、乡亭、城池、道里、土田、民物、风俗、先贤旧好靡不具悉。”后者,“虽叙政治沿革居十之七八,然亦分郡县记其交通险塞、物产、土俗、大姓豪族及先贤士女之传记”。[3]

  我认为这样追溯我国方志的起源,比孤立的《春秋》说、《禹贡》说、《山海经》说、《越绝书》说、《南阳风俗传》说,更要全面和准确。因为这些书多未具备后世方志之体例。

  汉魏六朝大量方志,梁氏认为是“分地记载之著作”,和宋代以后的方志还有区别。他根据这些书的内容性质划分为七类,即:图经类(如《冀州图经》、《齐州图经》);政记类(如《吴越春秋》、《三辅故事》),人物类(如《陈留耆旧传》、《会稽先贤传》);风土记类(如《陈留风俗传》、《荆楚岁时记》);古迹类如(《三辅黄图》、《洛阳伽蓝记》);谱牒类(如《冀州姓族谱》、《袁州诸姓谱》);文征类(如《江左文章志》)。梁启超这一科学分类,显然比《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著录,更为细致,更为严密了。

  宋代方志是我国方志发展史上的重大转折,因为“自宋以后,荟萃以上各体成为方志。”

  在我国方志中,主体是省、府、州、县、厅、卫、所的志书,但也有众多的体例形式不同于方志记载地方史事的著作。因为这些著作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梁启超称之为“方志支流”。他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把清代这方面的著作分为七类。即:(一)纯属方志体例而避其名者(如师范的《滇系》、许石华的《海州文献录》)。(二)专记一地方重要史迹者,其体例或为编年(如汪容甫的《广陵通典》、黄觉轩的《明州系年要录》),或为纪事本术(如冯建的《滇考》),(三)专记人物者(如潘力田的《松陵文献》、刘毓崧的《彭城献征录》)。(四)专记风俗轶闻者(如屈大均的《广东新语》、田雯的《黔书》)。(五)不肯作全部志,而摘取志中应有之一篇为已所研究有得而特别泐成者(如全祖望的《四明望族表》、孙仲容的《温州经籍志》)。(六)有参与志局事而不能行其志,因自出其所写完者(如焦循的《邗记》、吴玉缙的《山阴志异》)。(七)有于一州、县内复析其一局部之地作专志者(如张炎真的《乌青文献》、焦循的《北湖小记》,乃至各名城志,名山志)。梁启超在类分这些“方志支流”时,唯恐人们不解其意,对每种书还都加以扼要提示,如说《广陵通典》,“此书极佳,实一部有断制之扬州史”。说《滇系》“实私撰之云南通志,因旧通志极芜略,且已七十年失修,乃独立创者”等等。梁启超把这些方志支流,也列为方志史研究的范畴,这就使人们认识到方志的品类繁多、内容丰富,便于进_步丛广度和深度来挖掘这一史料宝库。

  总之,梁氏开创了系统研究我国方志史的先例,这是我们不能忽视的。

  三、高度评价了方志的意义和价值 

  梁启超强调方志是历史科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把地方志书列为史学书籍十大部类之一, [6]或说“史之缩本”[7]。并明确指出对地方史志的研究和编纂,是新编中国通史必须首先要抓好的五种专史之一。[8]他强调包括地方史志在内的“专门史”和“普遍史”是密不可分的,说“历史上各部分之真相未明,则全部分之真相亦终不得见;而欲明各部分之真相,非用分工的方法深入其中不可。”他呼吁史学家们先作“部分的精密研究,”“分途以赴”,则“理想的新史”才可耀出现。

  梁启超针对部分人轻视地方志的倾向说:“方志之学,非小道也。”它和“民之荣瘁,国之污隆”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认为方志最能反映吾国各地“夙昔遗传之质性”、“现在演进之实况”及“环境所熏习、所医是引的方向”,如果对这些都不甚了解,国家便无法自立于大地。他说:“中国之大,各区域遗传、实况、环境之相差别盖甚赜。必先从事于部分的精密研索,然后可以观其全。不此之务,漫然摭拾一姓兴亡之跡,或一都市偶发之变态,而日吾既学史矣,吾已知今之中国作何状,此又与不知之甚也。有良方志,然后有良史;有良史,一然后开物成务之业有所凭籍。故方志者,非一州一邑文献之寄而已,民之荣瘁,国之污隆,于兹系焉!”[9]

  由于方志记载了地方的社会组织,礼俗习惯、生民利病等各方面的情势,而这些正是国史所不载,因而方志就具备了“史料之渊丛”。[10]这一功能,是治史者“披沙拣金之凭籍”。[11]他甚至还说,方志“即极恶俗者,亦未宜厌弃”,因为它保存“所谓良史者所吐弃之原料于粪秽中。”[12]

  对方志的意义和作用,前人固然多有评论,但从史学角度来论述其重要,梁启超更多新解,这对我们也颇有启发。

  四、从梁启超对几部方志的品评看他的方志主张 

  

  在梁启超有关方志学的论著中,他品评研究和分类列举了一百七十多种影响较著的方志。就在他病逝前三个月的时候,在“医院养病中,得《信州府志》,非常高兴”。[13]充分说明他对方志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现从他所评论的几部方志,来看一看他的方志主张。

  1、明代康海撰的《武功县志》三卷、韩邦靖撰的《朝邑县志》二卷,都在清代享有很高的声誉。《四库全书总日提要》谓武功志“文筒事核,训词尔雅”、“乡国之史,莫良于此”。王士祯誉二志为“巨丽”者。然而,梁启超却以过略、过简(武功志二万余言,朝邑志五千七百余言),不足以为国史取材而讥之。他说:“宁愿得四库存目(按:清廷纂修《四库全书》时,把价值不高的书列入存目)中之明志一种,不愿得如武功、朝邑志者十种,何也?以其无所取材也。”他主张“方志为国史取材,与其俭漏,毋宁博滥。”如果过份强调“简洁",一定要以“古文义法,部勒史实”的话,那就等于“削趾适履,其伤实多’’。[14]十分明显,梁氏是极端重视地方志的资料性这个特点的。同时,也使我们认识到梁氏在治学上是从不苟同迂腐陈见的。

  2、戴震参订的《汾州府志》三十二卷,该书“体大思精,文约义赡”,既“不囿于旧习”,又“非周察其实不敢以为言”。资料丰富,而言之有据。国内影响较大。著名学者段玉裁谓“其书之详核,自古地志所未有。”并节抄其例言、图表、沿革、星野、疆域、山川、古迹,将付诸梓,以为修志楷式。[15]梁启超亦认为它“斐然可列著作之林者”,并肯定“汾志凡例,则斯学(即方志学)楷式也。”  还建议“汾志例言,亟宜录出单行也。”[16]

  我们知道,戴震和章学诚是乾嘉时期的两大学派。戴氏重考据、重地理沿革;章氏重文献,重经世致用。而且,两派有过论争。梁启超在崇尚章学诚方志思想的同时,对戴东原在方志学上的贡献,也给予很高评价,说明他是主张兼收并蓄、各取其长的。这比尊章抑戴的态度要客观和实事求是。

  3、嘉庆年间谢启昆修的《广西通志》,在清代有很大影响。阮元称其“载录详明,体例雅饬”。马丕瑶赞其“体例最善,不背史裁,遂为二百余年来官书之创体。”该志二百八十卷,分为训典,四表(郡县沿革、职官、选举、封建);九略(舆地、山川、关隘、建置、经政、前事、艺文、金石、胜迹);二录(宦绩、谪官);六列传(人物、土司、列女、流寓、仙释、诸蛮)。结构宏大而不紊,内容详赡而不杂,被梁启超赞为“省志楷模”。梁启超说:“谢蕴山(启昆)之《广西通志》,首著叙例二十三则,遍征晋、唐、宋、明诸家门类体制,舍短取长,说明其所以因革之由。”因而,阮元修《浙江通志》、《广东通志》、《云南通志》时,“体制全师蕴山”。[17]还说:“认修志为著述大业,自蕴山始也,故其志为省志楷模。”[18]

  但,梁启超在肯定它的同时,也指出它的不足。由于谢启昆、阮元修的方志,受考据学派的影响较深,讲究“无一字无来历”,“一个字、一句话都有根据”,“惟患其己出”,所以梁启超评说:“这种办法,我们大家是赞成的,因为有上手可追问;但亦有短处,在太呆板。因为有许多事情未经前人写在纸上,虽确切其实,亦写法采录,而且古人行为的臧否与批评,事实的连络与补充,皆感困难。吾人可师其意,但不必如此谨严。”[19]梁启超在研究前人的学术思想时,注意到了一分为二,这种精神是可取的。

  4、民国十四年余绍宋修撰的《龙游县志》四十卷,其中正志二十三卷,分纪、考、表、传、略、别录六门;附志十七卷,分丛载、掌故、文征三门。是一部很有特色的县志。梁启超为该书写了热情洋溢的序言,称赞其十长:一、以三书为附志,隶于正志,主从秩然,二、寓文理密察于洁净精微中;三、征引之书不下四、五百种,为搜集辩证史料之最好模范;四、对前志既不盲从,亦不轻侵,订讹存真,一经甄定,转成谬琳;五、通纪之作,综一县二千年间大事,若挈裘振领,六、考氏族移徒变迁消长之跡,推求文化之优劣、人才之盛衰、风俗之良窳、生计之荣瘁,其义例为千古创体,前无所承其功用则抉社会学之奥;七、艺文考,仿朱氏《经义考》例,详录其序例解题,或自作提要,间以考证,令读者得审原书价值及文学盛衰之大凡;八、食货考以户口、田赋、水利、仓储、物产、物价为次,多凭实地采访,加以疏证;九、地理创“都图表”,记道里远近、居民疏密,且可与“氏族”互证;十、名宦录仿康海《武功县志》,美恶并书,俾图治者得所鉴焉。

  梁启超在这篇序言里,对章学诚方志思想中不足之处,进行了指责。他说:章学诚“尚未能尽慊人意者,专注重作史别裁,而于史料之菟辑用力较鲜,一也;嫉视当时考证之学,务与戴东原立异望是,关于沿革事项率多疏略,二也;其所创之义例,虽大半精思独阏,然亦间有为旧史观念所束缚,或时讳所牵掣不能自贯彻其主张者,三也。”我觉得这些批评比较中肯,对我们深入研究方志学、探讨章学诚的方志思想,不无裨益。

  梁启超是资产阶级学者,是进化论的笃信者。他一系列的史学著作和方志论述,无不受历史进化论所支配。资产阶级的进化论,比起封建传统的天命论,无疑是一大进步。但是处于马克思主义开始传入中国、无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他那历史进化论的观点,势必落伍于时代。他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决定了他不可能认识社会的基本矛盾,揭示社会发展的规律,使方志学的研究顺应人民革命的需要。这是梁启超学术思想的局限所在。在马克思主义方志学诞生之前,梁启超能为我们提供较系统的方志学方面的见解和理论,并起了承先启后的作用,无疑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探讨的。

 

  [1][4][10][12][18]《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十五章《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三)

  [2][3][5][10][14][17](乙丑重编)《饮冰室文集》卷六十七:《说方志》

  [6](乙丑重编《饮冰室文集》卷三十四:《新史学》

  [7]《清代学术概论》

  [8][19]《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

  [9]《龙游县志•序》

  [13]盂祥才《梁启超傅》

  [15][16]  (乙丑重编)《饮冰室文集》卷六十五《戴东原著述纂校书目考》

  [20]《列宁全集》第二卷第150页